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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外的黑暗与光明——我的真实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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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6 16:23 |显示全部楼层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天之涯 于 2009-3-16 16:24 编辑

此为是转载的,给正在求职中的大学生们一个友情提醒


艺术来源于生活。  
但是,生活有时比艺术还要艺术。  
在此写下我真实经历的事情,作为对自己第一次走出 ** 塔的纪念。  

                楔子  
2009年1月,放寒假前,辅导员把本学院整个大四年级的人聚集起来开会,在大集会上宣布了这么一条信息:“广东省中山市小榄镇XXX食品公司招聘文秘,试用期一个月一千八百块,正式员工每月两千三百块,每个月还有四百元的生活补贴,有三险一金,提供宿舍和工作餐,这是这个公司留下的联系电话:130XXXXXXX,有意的同学可以去联系一下。”  
我没有考研,觉得这个公司提供的待遇不错,而且现在金融危机,毕业生也很不好找工作,于是决定联系一下。而且,这个招聘信息是学校提供的,应该比较安全可靠。  
电话接通了,是一位姓杨的女士接的,询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之后,让我把简历发到她的邮箱里去,再问我能不能在年前赶到公司实习。我想回家过年,就说不能去,电话那边说“那我们年后有机会再联系吧”。  
正月初五的上午,我接到了这位杨小姐的电话,说刚过完年,很多同事没到岗,现在公司很缺人手,问我能不能在一个星期内赶到公司实习。  
我上网查了,确实找到了这个公司的网页;也在百度知道上问了网友,中山小榄的几个网友也说确实有这个公司,还有一位告诉了我这家公司的基本情况。我再打电话问那位杨小姐嘉美乐食品公司的一些情况,对方说得头头是道。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既然是通过学校正式地要人,在安全方面应该是有保障的。  
我答应了那位杨小姐,在一个星期内赶到广东省中山市实习。  

妈妈后来一直后悔、自责,说大人们应该再谨慎小心一点,应该按照在网上查到的XXX公司的固定电话号码再给这个公司打电话确认一下的。但是走前谁也没有想到,这样正式的通过学校招聘,会是一个大骗局。  
这个大骗局作为现实社会的一部分,代表社会的黑暗面给我上了走出 ** 塔的第一课。  

                2月5日  
乘坐下午三点十七分从洛阳出发的火车,准备先到广州,再从广州去中山。中山市是孙中山先生的故乡,风景秀丽、环境优美,没有火车站,只有汽车站。  
在火车上遇到一对母子,两人要到了广州之后,再转乘汽车去深圳。母亲显得很年轻,但她的儿子已经读初中三年级了,和我弟弟同岁。  
母子两人的对话很有趣:  
“妈妈,你就让我用手机上会儿网吧,火车上好无聊。”  
“不行,屏幕那么小,你想把眼睛看瞎吗?”  
“那让我开笔记本电脑玩一会儿吧,电池可以用四个小时呢。”  
“不行,你如果无聊的话,我包里有本书,你拿出来看吧。”母亲毫不动摇。  
“什么书?”儿子问道。  
“《庄子》。”  
我忍俊不禁,后来聊起天来,才知道那位穿着连帽衫、牛仔裤的母亲是一位律师,怪不得这么精明干练。  
旁边有几个人在聊天,聊春运和大学教育。  
“去年,我坐这趟火车回洛阳,正好碰上南方下大雪。又是春运,又是雪灾,火车在XX站停了整整十六个小时,车上的人都快疯了。”  
“春运可是全球最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迁移……”  
“我一个亲戚,初五就去买票,那时就买不到硬卧票了,只好买了软卧……”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我离广州越来越近,也离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劫越来越近。  

                  2月6日  
火车晚点了,原定下午两点钟左右到广州,拖到了四点钟才到。  
那对母子非常热心,和我一起到了火车站旁的省汽车站,帮我买到中山的车票。他们是这趟旅途中,第一、二位给我帮助的人,我很后悔忘了问他们的名字——旅客们往往在火车上相遇,又在火车上分离,在上车的时候相识,又在下车的时候分别。  
车站属于相识,更属于离别。  
我买了到中山的汽车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的,到达中山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给杨小姐打了电话联系,得到了如下答复:  
“今天太晚,负责接待的人员都下班了,你先在车站附近找个旅馆住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们再联系,好吗?”  
于是,我在中山汽车总站对面的一家旅馆里渡过了我在这个城市最后的一个平静夜晚。  

                  2月7日  
“同学,请坐66路车到富华酒店站下,我们在那里见面。”  
“好的。”  

“你好!路上辛苦了,我们是XXX公司来接待你的人员,我就是杨小姐,他姓李。”  
“你们好。”  
“我们先到医院去体检好吗?这是公司的规定。”  
“好的。”  

于是,这位杨小姐和李先生带着我到中山市苏华赞医院做了胸透和乙肝五项指标的检查。  

“检查结果下午四点才会出来,请到时再来取。”  
“好的。”  

我们在逸仙湖公园消磨时间,看着公园内在打羽毛球、乒乓球、玩牌的人们,深深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朝气蓬勃。当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落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下午四点钟,取到了体检结果,一切正常。  

我提出了去看一看公司所在地点和宿舍的要求。  
“不好意思,今天是周末,所以上司们都不在,宿舍暂时还没有安排好。今晚可能会安排你在我们同事租住的地方先休息一晚,可以吗?”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  

吃晚饭的时候,那位李先生说:“我手机没电了,正要给同事打电话联络,安排你住的地方。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吧。”  
我没有多疑,把手机借给了他,他接过之后,把他的电话卡装在了我的手机上,并说:“到了同事租住的地方,把我的手机充上电就还给你。”  
上出租车的时候,他又打了个电话,对我说:“正巧我们有个领导和她们在一起,知道你今晚要过去住,就想见见你,谈一下话。”  
我以为是面试,很紧张。  

出租车在夜幕中停下,下了车上楼,地点在最顶层,很高,没有电梯。  
他们所谓的“同事租住的地方”是四室一厅的房子,里面没有开大灯,光线很暗。  
屋子里每个房间的门都紧紧关着。  
杨小姐和李先生带我走进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面空空荡荡,放着一张大方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年轻女性,李先生介绍:“这位是我们杨主任。”他简单介绍完之后就出去了,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位李先生。  

我坐在桌子前的凳子上,左边坐着那位一直和我联系的杨小姐,右边是一位不认识的男生。这个不认识的男生是我被非法拘禁在这里的七天中和我接触最多的两个人之一,后来我才知道,他叫做萧焰(化名,为避免某些麻烦和对某些人的伤害,作者在本篇中提及的具体人名,除了特别指出的,都是化名)。  
杨主任问了我一些个人的具体情况,其中有几个问题让我印象深刻。  
“你觉得你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呢?”  
“比较温和,如果不触犯到我的一些根本原则的话,我想我还是很好说话的。”我想了想这样回答。  
“什么样的原则呢?”  
“第一,不能对我的家人造成伤害;第二,不能为恶。”  
“那你觉得,什么算是恶?”  
“对别人造成了不可弥补、不可逆转的伤害。当然,譬如失恋、离婚这些感情上的纠葛不能算在内。”  
那位杨主任说:“我觉得你并不适合文秘、行政文员这类的工作,这里有一份工作更适合你,叫做‘网络销售’。”  

“网络销售,是一种先进的营销方式,是在98年从新加坡引进到广东来的。所谓的‘网络销售’,就是靠人际关系来销售产品,我们分a、b、c、d、e五个级别,当你销售了X份产品,你就可以成为我们体系中的一名e级业务员,当你销售了x份产品,你就可以升为d级业务员,当你销售了xx份产品,你就可以升为c级主任,然后是b级经理、a级总裁……从事网络销售的条件是:年满十六岁,有一张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最后一条,需要花三千八百元购买一份产品。”  
“……我是来应聘XXX公司的行政文员职位的。”  
“没有那份工作了,现在是网络销售。”  
我不作声,立刻明白自己陷入了传销组织的骗局。  
“我要澄清一点,网络销售绝不是传销,我们是完全合法的。整个珠江三角洲,做网络销售的有十几万人,我们这么多人吃喝活动,政府难道会不清楚吗?我们还有政府给规定的十六字方针:‘允许存在、限制发展、低调宣传、政府监督’。”  
“对不起,我不想做这个,我想现在离开。”  
我站起来,两边坐着的杨小姐和萧焰也跟着站起来:  
“既然来了,就了解清楚行业嘛,不能白来一趟。”  
“请你尊重这个地方。”  

我重新坐下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乱,镇定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合法的,那为什么要把我的手机拿走?”  
杨主任笑盈盈地解释:“我们实行严格的半军事化管理,这里所有人的手机都统一管制。你没有到大公司去工作过吧?人家大公司职员的手机,在上班的时候都必须交到一个地方统一管的,下班的时候再发还。还有,在中山这边居住,是需要有暂住证的,你没有暂住证,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有什么需要,跟这里的人说就好。”  
“那么你们说的这个‘网络销售’,它的工作具体流程是什么?”  
“你现在还不是网络销售的一员,这是我们行业内的情况,要对外保密的。”  

杨主任走了,我被留在这个大房间里,对着三个人:那个叫做萧焰的男生,一个叫做章夙芬的女生,还有一个叫做章辛余的男生,这个叫做章辛余的男生是这个地方的两个负责任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女生,和他一起“领导”这个被称作“顶王居”的据点。这个女生叫做汪慧,她在我的这次经历中划下了最重的一笔。  

“我真的很累,有三四天都没有休息好。我可以先休息吗?”  
“大家都还没有睡,再坚持一下吧。”  
“那我可以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下吗?”  
“不行,在我们这里,托腮、趴在桌子上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看到他们的门后有两大张作息表和惩罚条例,就拿下来看。  
“走路声音太大罚XX个下蹲,打哈欠罚XX个下蹲,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做好饭罚XX个下蹲……”  

章夙芬和萧焰说话很和善,章辛余则是半劝说半强硬式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大学毕业生,还有很多是名牌、重点毕业的,像哈尔滨工业大学、合肥农大、合肥工大、河南大学……,我们都是有素质的……你的行李、财物放在那里,我们一分也不会动……你看,你的银行卡、身份证、钱包不都好好的在你自己身上吗……”  

我强迫自己放松、镇静,听他们说话。  

大约凌晨一点左右,他们终于要睡觉了。男生睡一个屋子,女生睡一个屋子,都是在地上铺个床垫子,大通铺。  

我强迫自己睡觉。  

这里的两个头头之一汪慧和另外一个女生打地铺睡在客厅,严严实实地挡住门口。窗户被封得死死的,又是在顶楼,门被反锁着,进出都要有钥匙。手机被他们拿走,这里没有固定电话,一屋子住了整整十三个人,都是他们一伙儿的。  

我知道,此刻冷静下来想办法,才是唯一的办法。  

我睡睡醒醒,醒了就强迫自己再睡,睡了又在不安和恐惧中醒来。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章夙芬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紧紧跟着。  

                   2月8日  
清晨六点二十,被章夙芬叫起来。  
然后到隔壁房间去做早操,还要喊口号:“我们的行业精神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们的行业准则是:‘迅速反应,马上行动’。”  
很厌恶,可是不得不喊。  

每人两分钟的时间洗漱,然后发给我一本书,要我背里面的片段。  

好吧,我从小到大都是个书虫,有一本书在手,让我焦躁不安了一晚上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简称“羊皮卷”一书。  
章夙芬直接给我翻到让我背的那一页,并说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背不下来的话就要受罚。  
我不吭声,本人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记忆力出众,小学五年级会背《长恨歌》,初中一年级能诵《琵琶行》,同学们都在背《岳阳楼记》的时候,我已经会背《孔雀东南飞》了。顺利完成任务,没有让他们找到理由罚我。而且,撇开别的原因不谈,“羊皮卷”一书确实是本好书。  
我没有被罚,但是,和我一样是个“新人”的一个从珠海来的打工妹章萃玉被罚了。她没有背下来,而她的“推荐人”,一个叫做汪家卉的女子,露出很不满意的表情。  
被关在这里的时间里,我和章萃玉,作为两个“还没有加入行业的新人”,备受“关注”。这里的人按照广东人的习惯,管“新人”叫做“靓妹”、“靓仔”。  
在广东省汽车站过安检的时候,机器旁站着的漂亮小姐说:“靓妹,身上的小包也要过安检哦。”她口中的“靓妹”叫出来让人感觉很舒服,可是同样的词汇从这些人口中说出来,却让我感觉阴阳怪气、不怀好意。  
负责“引导、照顾”我的章夙芬和萧焰,直接叫我的名字。这里的两个“领导”:章辛余和汪慧,一直叫我“靓妹”,后来我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寒。  

背书之后吃早饭,饭前要“自我推销”、唱歌。  
听到他们唱那些歌颂网络销售的歌曲,我觉得浑身发毛。  
本人虽然不是出身于什么音乐世家,但好歹学过六年钢琴;虽然不是出身于什么书香门第,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个作者写手。对那些曲调、歌词,我实在不想怎么描写,它们带给了我巨大的精神折磨。  
他们连怎么拍手都有规定。  

早饭是一小碗米粥,没有菜。  
我怕他们在饭菜里下什么药,而且精神高度紧张,特别对盛饭的人说:“给我半碗就好。”他们用的碗特别小,我五岁的小表妹吃饭用的碗都比那个要大。  
粥中的米是半生不熟的。我强迫自己咀嚼、吞咽。  
吃完饭后要擦地,要拿着抹布跪下来擦。  
我不吭声,蹲着擦地。  

然后,是那位骗我的杨小姐的精彩演讲。  
章辛余的开场白:“今天,我们荣幸地请到了被称为‘天使’的杨希杨讲师,希望大家能够在杨讲师面前好好表现,推销自己。”  
我看着那些人都蜂拥到这位“天使”面前跟她握手。  
杨讲师开始演说了:“我是陕西人,在西安外事学院学习护理专业,本来在珠海一家医院实习,可是,那里又脏又累,而且工资很少……有一天,我听到两个护士在说:‘这些事情让那些实习生去干吧,反正她们就是专门来做这个的’……然后,我就到了中山市,加入了行业……行业带给我……让我明白了……光明的前途……”  
我默不作声,我妈妈是医生,以前也做过护士,我自幼在医院里玩大,家里来往的阿姨们一半以上是从事医疗行业的,无不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像你这样的护士,怪不得在医院里混不下去。  

演说听完了,来了一位李主任,再次给我上课。  
这位李主任据说是我的老乡,也是河南人,笑眉笑眼,章辛余介绍,说这位李主任“和蔼可亲,对事业伙伴关心照顾”,可是我觉得,他的笑容真的很猥琐。  
李主任和我谈了传销。  
“知道国家为什么取缔传销吗?98年国家取缔一切‘传销和非法传销’,传销本身是无害的,主要是中国人把它给做坏了。当时很多地痞流氓、没文化的老人小孩都去做传销,结果把传销都给做坏了。从事我们网络销售的,百分之八十是大学生,百分之十是退伍军人,还有百份之十是社会上的有志青年……”  
我很想告诉他,在我的家乡,所谓的“社会上的有志青年”就是指那些不学无术、专门混日子的人。  
“当然,我们让你过来的方法可能让你不大愉快,但这也是国家政策所迫,政府让我们‘低调宣传’,所以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招揽事业伙伴……”  
我依旧不吭声。  
“手机统一管制,昨天晚上不让你给家里打电话,是因为你的情绪太过激动,如果在电话里表现得不正常的话,不是让你父母担心吗?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谁也不希望父母担心自己,对吧?”  
“那么能告诉我,网络销售的具体工作流程是什么吗?”  
“这个是我们业内的事情,你还没有正式加入,不能告诉你的。”  
李主任上完课,走了,临走时让我“好好了解行业”。  

这一上午的时间并不是没有收获的,我弄清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这个所谓的“顶王居”所在的居民楼,坐落在大马路的旁边。正对面是国美电器和青旅大厦,斜对面是汇丰旅馆。屋内连着阳台的那一个房间不许人进去,别的房间的窗户都被封死,但是有一扇窗户是可以打开的,那扇窗户的外面是阳台,而阳台并不宽,也没有安装玻璃。  
我意识到,这是一条生路。  

如果就这样一直表现的很服从、听话,会让他们起疑心;如果一直强硬地反抗,会让他们提高戒备,甚至对自身的安全不利。于是,中午的时候,我大闹了一场,提着行李说要回家,被章辛余和章夙芬强拽回屋里。这时,这里的另一个负责人——山东女子汪慧正式登场了。  
这位女性的个子很矮,脸很宽,下巴很尖,看上去柔弱斯文,但是,她说出的话很毒辣:“你以为你是谁?叫你‘靓妹’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很漂亮了?长得这么丑,将来没有男人要!家里又没有多有钱,还在这里闹?我告诉你,这里是网络销售,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我忍下了这些侮辱。  
我故意哭闹了一场,把一直压在心头的不安、恐惧、紧张纾解走了一部分。  
我要镇静,要勇敢,我还要回去见我的家人。想到爸爸妈妈,又很想哭,可是咬紧了牙关没有哭出来。之前哭闹的一场属于作戏,我不愿意让这些人看到我的泪水,那是对他们的示弱。  

下午又有一位王主任来讲课洗脑,我表现的很顺从,一副被汪慧震慑住的柔顺样子。这位王主任也是位女性,但是很男性化,据他们的介绍,“王主任说话做事都很大气”。  
王主任走前,再次让我“好好了解行业”,我提出了给家里打电话的要求。  
“那你怎么和家里人说呢?”  
“我就说在XX公司工作,同事都对我很好。”  
王主任满意了,于是,这个晚上,我获得了第一次求救的机会。  
这天是正月十四,元宵节的前夜。  

章辛余和汪慧在旁边监听,他们把我的手机设置成了免提,在这之前,章辛余还“主动”帮我回复了家里发来的短信。  
再次确认了我要跟家里说什么之后,手机终于回到了我手中。  
我分别给爸爸、妈妈、小姨和一个和我家很亲近的远房舅舅打了电话。  
我在电话里把一些我平时绝对不会记错、说错的事情都故意说错了,在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提到“同事带我到对面的国美电器去买了小电磁炉”,在给小姨打电话的时候提到“和我们那里一样,这里也有汇丰旅馆”……我尽可能地在电话里透露出各种信息。  
打完电话之后,我长舒了一口气,但是我知道,事情远远没完。  

我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电话中爸妈和小姨舅舅听到我说错的那些话之后,没有反问,也没有什么异样,那么我就必须要有两手准备。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听出了我情况不对,那么自然会采取措施。  
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没有听出来,只当我一时说错了话。那么,就必须再找机会自救。  

万籁俱寂,我挤在地铺上的两个女生中间,闭着眼睛。临走前我和爸爸有过两句开玩笑式的对话。  
“我如果真的遇到传销了怎么办?”  
爸爸只说了一句很简单的话:“先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2月9日  
这天是元宵节,我终身难忘的一个元宵节。  
清早起来,和昨天一样,做操、背书、早饭前“推销”、唱歌。  
早饭后众人轮番上阵做所谓的“三分钟突破”演讲,一个个积极万分。  
然后,众人开始“列计划”,每人发一张纸,一支笔,开始写自己一天中的计划。萧焰在一边教我:“先在最上面写‘行业是给自己了解的’,然后写上日期、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写上划分好的时间段:XX点XX分到XX点XX分……然后再写上目标、方向、竞争对手、格言、贡献、故事、赞美……嗯,X点到X点你就和我一起洗衣服吧,X点到X点你和夙芬交流一下专业、经历……”他们不让这个屋子里的任何人有任何机会独处。  
我一一写上,然后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一支笔偷偷藏进自己的裤袋里。庆幸自己穿的是以纯的休闲裤,裤袋够多够大。  

这天上午,我被分去和萧焰一起洗衣服——洗所有人的衣服,当然,不包括内衣。  
卫生间里只有我和萧焰两个人,这个卫生间很狭小,窗户当然被封死了。这些人非常节约,不节约也不行,十几个人住在一起,水电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萧焰只接了两盆水,他洗第一遍,让我“清”第二遍。  
我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平时上洗手间,章夙芬紧紧地跟着我,可是现在,除了我们两个,其他所有人都在房间里“活动”、“交流”。  
“萧焰,我要上洗手间,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萧焰答应了,站起来出去,我获得了一个宝贵的独处机会。  
我颤抖着手掏出那支笔,再摸出口袋里的一元钱纸币,在纸币的正反面都写上“SOS!国美对面顶层”。  

中午吃饭的时候,众人争着讲故事。汪慧意味深长:“靓妹,给你们出个脑筋急转弯。怎样用四根筷子摆出一个‘田’字?”  
我和另一个“新人”章萃玉想了想,都说不知道。  
汪慧继续高深莫测:“把两根筷子叠放在另两根筷子上,再从截面去看,不就是一个‘田’字吗?做人有时候就要简单一点,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行业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一个中专生和一个研究生同一天来行业,研究生说我要研究研究,这个网络销售到底能不能赚钱,研究了三个月,最后有一天他和事业伙伴一起去听报告,发现上台作报告的那个是和他同一天来的那个中专生,人家现在已经是个C级主任了……”  
其余人又开始说起这个“行业”内的光辉业绩:“像我们纪主任,在部队当过 ** 侦察兵,立过三等功,得过‘优秀士兵’的称号,家里老爸是亿万富翁,退伍之后老爸直接给买了房子,安排好了工作。可是纪主任一入行业,就把房子钥匙给老爸寄了回去……”  

这天下午,这位“纪主任”就来给我讲课了。  
他穿着红T恤衫,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我所见到过的军人联想在一起。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脚踩着桌子下面的横杆。 ** 侦察兵?别说高城、袁朗了,他连白铁军的气质也没有。  
这位纪主任对我说:“你觉得一个A级老总一个月赚十五万多吗?在我看来一点都不多,我老爸每个月给员工发下去的工资就是二百万,我大舅舅在南京和人合伙做生意,我小舅舅是开酒店的……我家里这么有钱,你觉得我还需要工作吗?我来做这个,就是图个刺激……”  
我无语,如果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士兵”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么那些军委主席、军区司令、政委、军长师长都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紧接着,这位据说立过三等功、给国家领导人站过岗的优秀 ** 侦察兵纪主任说了一句话:“你问网络销售是不是合法的,我可以告诉你,它绝对合法。我们网络销售,不受宪法管制,它只受经济法的管制。”  
什么?我很惊讶地看他。  
纪主任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只受经济法的管制,不受宪法的管制,明白吗?”  
我点点头,明白了,此人绝对是个脑残,即使不是脑残,也是个法盲。  
我又问出了那个问题:“网络销售的具体工作流程是什么?”  
这位纪主任倒是很干脆:“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带三四个朋友来就可以了。三四个朋友,你总有吧?”  

纪主任走后,我们被集中在那个窗户可以打开的房间里做元宵。馅儿很奇怪,是苹果切成颗粒的馅儿。  
我悄悄走到窗户边,装作伸手出去关窗户,使劲伸长手臂,把团好的写有“SOS!国美对面顶层”的一元纸币从阳台的栅栏之间扔了出去。  
夜幕深沉,那一元纸币带着我的希望落进了黑夜的怀抱中。  
假如爸妈小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那么,这也是一线光明。  

这天晚上,我被体罚,做了二百个下蹲,原因是我打了个哈欠,还没有讲够两个故事。我对这些人不管什么故事都可以说出个深层意义,然后拉到网络销售上的本事深感佩服,但明显我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层次。  

然后,我再次提出给家人打电话的要求,被拒绝了,理由是:“章老板和汪老板都在忙,改天再说吧。”  

                2月10日  
这是光明的一天,也是黑暗的一天。  
我很想仿照狄更斯《双城记》的开头也来那么一段,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想出来这么一句话。这一天让我百感交集,让我看到了被救的希望,也让我看到了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女性可以为了钱变得多么的心狠手辣。  
早上吃完饭,照例要擦地。我依旧蹲着擦。  
这时,另一个“新人”章萃玉的“推荐人”汪家卉故意问我:“靓妹,你是不是跪不下来呀?我们这叫‘放低姿态’,要谦虚一点。”  
我笑笑:“昨天做了二百个下蹲,腿疼。”  
她不作声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要这么莫名地来挑茬,难道就因为我背得下来书而章萃玉背不下来?难道在这个连窗户也不敢开的组织里,“新人”之间也要比较比较?我觉得很可笑。  

上午又有一位张主任来上课,她的招数与众不同,带了一支笔和几大页稿纸,列出了传销和网络销售的八大不同点来比较,还列公式画图表,把网络销售中每一个级别能赚到多少多少钱算了个清清楚楚。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两年做到A级老总,可以赚到180万。  
180万,要骗多少无辜的人,要毁掉多少感情、多少信任。  

我要争取再次和家里联络的机会,要让他们觉得我已经心动了。  
我问那个张主任:“别说是我们本科毕业生,就算是博士毕业生,也不见得能在两年内赚到180万,这个行业真的很有诱惑力。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从事这个行业的条件。”  
张主任让我仔细说。  
我说:“我的交际范围并不大,而且也不是很擅于交朋友的个性,如果说会为了我一句话而千里迢迢跑来广东的,也就是那两三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名牌大学读医学的本硕连读,还有三年学要上;另外一个,要考公务员。我不觉得我可以说动她们。”  
张主任微笑:“这个你放心,你加入了行业,自然有人教你怎么做。”  
我又说:“除了这个,我2月20日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要回去做毕业论文和答辩,拿毕业证、学位证。我还是网上一家网站的签约作者,要按时写文章更新的。”  
张主任依旧微笑:“到时候行业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张主任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希望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我不说话,对着她说了那么一串谎话,但其中有一条是真的——我的朋友不多,在我二十年的生命中,由于个性和其他的种种原因,我得到的友谊不多。这些数量稀少而又纯净真挚的感情,经不起这样的欺骗——即使报酬是一笔对我来说的巨款:180万。  
为了这180万,赔上自己做人的清白和良心,这太亏本了。  

张主任走后,我问陪着我的章夙芬:“加入行业的话要交三千八百元来购买一份产品,你是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啊?”  
章夙芬说:“我就说公司培训,要交三千八百块。”然后她又说:“我爸爸和你爸爸一样,都有心脏病,他是心肌梗塞。几年前病发,医生说要做搭桥手术,可是心脏搭一座桥就要三万块,我家里没钱。加入行业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狠下心问家里要了这笔钱,当时就发誓,这是向家里要的最后一笔钱了。”  
我不说话,这里的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对家里一句实话也不敢说。他们的父母,大都是农村出身,贫穷、善良而又朴实,为儿女付出了一生的辛劳。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辛苦一辈子供出来的孩子在从事这种昧良心骗人的职业,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下午的时候,汪慧来和我“交流经历”。  
我主动说:“我觉得这个行业的机会很多、很有诱惑力,也能让人学到很多东西。但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条件来从事。”我把上午和张主任说的话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汪慧的回答和张主任如出一辙:“等你加入了行业,自然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晚上的时候,我提出要给家里打电话的要求,章辛余和汪慧同意了。  

我很紧张,非常紧张。章辛余和汪慧一边一个坐在我身旁,电话被他们按了免提。他们之前已经替我回复了我家人的很多条询问的短信,他们把那些短信的内容告诉我,强迫我按照他们回复的内容说。  
我先拨通了那位远房舅舅的电话,说了几句话之后,心往下沉。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他们没有明白我上次在电话中发出的求救讯息。  
那位远房舅舅在电话中问我住宿条件、工作条件怎么样,我笑着说:“还不错,对面就是国美电器、青旅大厦,就是住在顶层,太高了,又没有电梯。”  
我再次在通话中故意说错了话,来暗示他。  
他至今也没有反应过来。  
挂掉之后,汪慧阴冷地警告我:“靓妹,中山市有很多家国美电器,不是就这么一家,你说话小心一点,如果再说错了什么话,后果自负。”  

第二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上,是妈妈接的。  
“妈妈,正月二十八是我的生日,你们那天给我打电话吧。”  
“哪里是正月二十八,不是正月二十九吗?”我妈反问道。  
汪慧打手势让我挂电话。  
我急忙拖延:“妈,我们公司要培训,要交三千八百块钱,我带的钱不够,你再给我打些钱来吧。”  
“什么样的培训要那么多钱?公司对员工的培训不都是免费的吗?你是不是遇上传销的了?”  
汪慧一听到“传销”两个字,立刻来抢我的手机。  
我趁着手机还没有被挂断,喊了一句“妈妈救命!”  

汪慧把手机挂断,扔到我身边,然后狠狠的耳光甩在我的脸上。章辛余死死地按着我的双手,汪慧接着打我耳光,掐我的脖子。  
“你让你妈来救你?我告诉你,就算警察在楼下转悠,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我可以杀了你,掐死你,把你分尸,在广东这个地方,死个人算不了什么!或者我把你卖到酒店去,打扮一下还是可以见人的……”  
我想不透这样的话、这样的狠毒行为怎么会从一个受过了高等教育的女性口中说出来、做出来。这里的人劝说哭闹的“新人”的时候常这么说:“在外面要保持风度,别人看到你又哭又闹,肯定会说‘她父母教的不好’,你要给你的父母丢脸吗?”汪慧真真正正地丢了她父母亲的脸。  
她打了很长时间,才停下了。我觉得口中有咸咸的味道,应该是被她打出了血,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  
她对章辛余说:“去拿把刀来,我要在她脸上划两刀。”  
章辛余没有动。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会那么冷静。  
他们打我前,我很害怕;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反倒不害怕了。既然只是打我,而不是杀了我,那就说明,我的生命暂时是安全的。  
我在家的时候,感情是很脆弱的,有时看一本煽情的小说都会哭,当年看《穆斯林的葬礼》,抽泣了半天。  
汪慧打得这么重,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口中有着血腥味,可是我的眼眶里一片干涩,一点水汽都没有。我的心脏跳得很沉静,很稳。  
我决定暂时示弱,本来想流两滴眼泪出来以表示自己很害怕,可是怎么都流不出来,只好装作发抖的样子:“我再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不小心把电话碰掉了。”  
刚才他们打我的时候,我的电话震动了,应该是妈妈反拨了回来。  
汪慧阴冷地:“就说你在和同事闹着玩,手机掉了,才喊‘救命’的。”  
我自然答应。  

再次打通家里的电话,换成了爸爸来接。  
“你是不是遇到传销了?他们是不是把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拿走了?是不是被人威胁?”爸爸在电话里问。  
“没有没有没有。”我急忙说。  
他们又问公司的固定电话、上司是谁、同事是谁等等问题,我按照汪慧的示意,胡乱编造。  
爸爸的口气趋向平静,最后已经完全平稳了。  
汪慧和章辛余听着电话里我爸爸的口气变化,脸色也好看起来。  
要挂电话的时候,爸爸说了一句:“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坚强。”  
我答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这天晚上吃了三片安定,都没能睡着。妈妈也是。  

汪慧和章辛余拿来药膏让我涂,并威胁说:“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正常点。”  
汪慧又接着说:“你给我稳稳当当地把钱要出来。”  

                2月11日  
今天没有人来给我讲课了。  
这样也好,不用再受精神折磨。在这里,除了昨晚的那一场毒打和那二百个下蹲之外,没有受到别的身体上的虐待。只是这里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你灌输网络销售的好处,实在是一种精神虐待。每个人的说辞都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  

汪慧拿走了我的身份证、银行卡,并逼问我密码。  
她冷笑着说:“放心,会让你回家的。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顺从,你就是一条毒蛇,蛇一般的女人。”  
我真想反问她,您老这是说我,还是说您自己呢?  

汪慧和章辛余有意识地把我和其他人隔离开,但又不敢让我一个人独处,我和萧焰被派去洗菜、做饭。  
他们买的菜尽是些烂菜叶子、糟糟的花菜和西红柿。  
观看了萧焰做饭的全过程之后,我不知作何感想。炒四大盆菜,总共只放一小汤匙的油。用这样的烂菜叶子做饭,连洗菜的水都不怎么干净。看来,每餐只吃小半碗饭的决定真是无比正确,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的原因,吃得那么少,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中午吃饭的时候,汪慧又开始讲故事了:“我们王总也是山东人,有一群小混混得罪了王总的家人,后来那群小混混就从山东地面上消失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  
有人问我:“你的脸怎么了?”  
我平静地回答:“起了湿疹,又撞到了。”  

中午,汪慧把我单独叫到一个房间里:“你妈到现在还没给你打钱,你的银行卡里总共只有一千六百块。”  
于是,我被迫再次打电话回家向家人要钱。  
妈妈在电话那边说:“你爸爸不想让你去参加这个培训,我也不想和他吵,你也知道他心脏导管手术刚做完,这才刚开始恢复上班。正好这两天你爷爷心脏病又犯了,在这里输液呢。等他今天回来了我再和他说一说,他同意了我马上给你打钱,好不好?”  
汪慧在一边用手机打字,强迫我按照她打的字和我妈妈说。  
“哎呀,我知道你们不放心,我在这边很好,没什么事的……我想参加这个培训,而且还想请公司领导吃顿饭,在这边吃饭挺贵的,一两千都不知道够不够……”  
“那这样吧,你小姨父明天从日本回来,正好经过广州回洛阳,让他到中山看你,顺便给你带钱,再让他请你公司领导吃饭,好不好?”  
汪慧再打字,我再照着说。  
“太麻烦了,不要再让小姨夫来回跑了……”  
说了半天,妈妈终于答应第二天一早银行一开门就给我打钱。  
我把电话挂断,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有想哭的冲动。  
汪慧说了几句狠毒、威胁的话,拿着我的手机走了。  
我知道,家里人已经知道了。  
以妈**个性,牵涉到钱的事,是绝对不肯麻烦亲戚的。而且我父亲做的是心脏支架手术,已经开始上班几个月了。  

                2月12日  
上午,汪慧再次找我:“你妈可真沉得住气,到现在还没给你打钱。”  
我装作惊惶:“怎么会?我再打电话给她催一催。”  
汪慧命令:“你说话平常一点!跟你妈撒撒娇,别光是催!你就说跟领导、同事说好了,今天中午请吃饭。”  
电话拨通,妈妈在那边先埋怨起来:“我今天去给你打钱,怎么打不上去呀?家里留的这张存折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进入不了程序。”  
汪慧在一边用手机打字:“转账”。  
我说:“我用短信把卡号给你发过去,你转账到我卡上来吧。”  
妈妈答应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中午吃饭,又是照例的讲故事。  

下午,汪慧说卡上还是没钱,逼我打电话再催。  
妈妈说:“你爸爸说他今天给你打,你打电话问他吧。”  
我打到了爸爸的手机上,爸爸的声音听上去很闲适:“我正和局长在谈话呢,等说完就去银行给你打钱。”  
汪慧在手机上打字:“银行都快下班了”,然后又打“几点”。  
我问:“银行都快下班了,你到底几点给我打钱啊?”  
爸爸说:“好好好,和局长谈完话就去。”  
“那你快点,要三千块啊。”  
“三千够不够?”  
汪慧在一边比“四千”的手势。  

电话挂断之后,汪慧冷笑:“你爸要是再不打钱来,我就把你手机关机,把你饿上三天不给你吃饭,留你十天半个月,看你爸妈急不急。”  

晚上,汪慧说我家人还没给我打钱,逼我再次打电话催促。  
催完之后,她要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现金和能写上字的各类纸质物:“在钱上写字然后扔下去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装作惊恐:“我……我没有……”  
汪慧斜睨:“知道你没有,我只是说以前也有过。”  
“如……如果,我……我家人……把钱……打来了,你,你会……让我……回家吗?”我故意装作害怕颤抖,说的断断续续。  
“那要看你能不能让上面的人满意喽,我也是给别人办事的。要是让上面的人满意了,你就可以很快回家。靓妹你让我在上面的人面前很难堪。”汪慧的语调很是阴冷,我觉得比起我来,她似乎更像毒蛇这种生物。  

                  2月13日  
上午九点多钟,汪慧从外面回来,脸上有怒气:“靓妹,你家人还没给你打钱。”  
我立刻再装害怕颤抖:“我,我再打电话催……”  
“是你开口和他们说,还是我开口和他们说?”汪慧的表情很可怕:“如果是我开口,就不是三千五千能解决的事了,至少得一万。”  
我自然说“我开口”。  
打电话催促完毕,汪慧的脸色好看了些:“今天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今天还没把钱要出来,我就把你的手机关机,先饿你三天再说。”  

我和萧焰仍旧到厨房去做饭。  
我一片片地洗着菜叶子,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章辛余立刻过来,把我和萧焰带到一个房间里,让我们不要出声。  
我觉得自己的心立刻跳动得前所未有的快。  

他们一直不去开门,敲门声却一直没有停。  
汪慧进来:“待会儿可能会有人问你们话,该怎么说你们自己都知道,靓妹,我给你机会。”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警察。  

2月13日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左右,我获救了。  

我想哭,可是又忍住了,我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不能哭。很冷静地配合法医验了伤,指认动手打我的汪慧和章辛余,回答公安机关的问话……  

救我的是广东省中山市悦来南派出所的警察。  

从中午一直到凌晨一点,时间在录口供、写报案材料、被害人陈述、签名、按指印、给证物拍照中过去,派出所的人说,我爸爸在市公安局,已经通知他了。  
我彻底放松下来。  
录口供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很有趣,但又很难过的事。  
我说,他们强迫我背书,背不下来就要体罚。  
负责录口供的民警随口问:“是不是‘羊皮卷’?”  
我惊讶:“您怎么知道?”  
民警笑:“打击传销,都不知道收上来多少本了……”  

关在那个“顶王居”,整天唱歌、推销、洗脑的十几个大学生也被带到了警局,立刻有人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派出所一楼的大会客室里,我作为本案的受害者坐在木质的沙发上。  
隔壁的房间里,他们作为受害者兼嫌疑犯坐在椅子上,两位民警坐在门口看守着。骗我的“天使”杨希在其中,而汪慧和章辛余被单独羁押了。  
我去问那两位民警:“明天我就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们。能不能让我和他们说说话,问他们几句话?就当是为这个噩梦做个结束。如果这个要求违反了你们的规章制度的话,那就算了……”  
那两位民警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我:“他们骗了你,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我们见得多了,都被洗脑,骗光了自己的亲戚朋友,而且里面说不定有传销组织的卧底……”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是为自己问的,不是为他们。如果不问出来,我真的会惦记一辈子。”  
民警让我进去了。  

一群人问好,问我吃夜宵没。  
我觉得很难过,这些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毕业生,有的上的学校比我的学校还要好。  
“你们都说自己是受害者,可是你们就真的那么无辜、没有一点责任吗?我只被关了七天,七天中我想尽一切办法逃,向外界求救。你们在这里的时间都比我长,难道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逃出去?”  
“你不知道,你太天真了,根本逃不出去……”  
“看守你们的人只有两个,你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难道制服不了两个人吗?起码在我被非法拘禁的七天里,你们没有一个人向我表露出‘我也是受害者,我想逃走’的意图,连一次也没有。”  
他们不作声了。  
“你们都给人家跪下来擦地,有人问我,是不是跪不下来呀?我告诉你们,我就是跪不下来,那又怎么样?我连我家祖宗祠堂的地都没有跪下来擦过,凭什么给你们跪下来擦地?你们就跪得那么心甘情愿、跪得那么舒服?”  
我问完之后,站起来走了。其实我很想吼出来,可是嗓子里竟然有些哽咽了。  

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很文人酸气地在心里默念一句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然后觉得自己真俗。  

以前,我一直以为,像自己这么怯懦胆小的人最后是会拿一张卑鄙者的通行证的,谁知道事到临头,我竟抱住了高尚者的墓志铭不撒手。  
后来,爸爸很郑重地对我说:“我除了担心你的安全外,就是担心你打电话给你的同学朋友,骗她们来了。那样,你在人家面前,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后记  
2月14日上午,见到了爸爸。  
除了醉酒失态和奶奶去世之外从来没有哭过的爸爸,抱着我泪流满面。  
我也想哭,可是怕他因为我哭而更心痛,就忍住了,只抽泣了几下。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我脸上的伤,看着我眼睛里的淤血,心疼极了。  

得知骗我的杨希就在隔壁房间之后,爸爸询问了民警,把她叫了出来。  
“你为什么骗我女儿?”  
杨希嗫嚅:“那时候……就是想太需要钱了。”  
一边陪我爸爸来广东的周建辉叔叔问她:“我帮你买张机票,送你回陕西,怎么样?”  
杨希说:“我还要到珠海去找工作……”  
我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她是直接骗我的人,进了派出所,在她的档案上一定会记上重重的一笔。为了甚至不到一千块钱的提成,就做了这样昧良心的事,毁了自己心灵的安宁,值得吗?  
爸爸说:“你是个女孩子,如果你是个男的,今天我一定揍你。”  
杨希不作声了。  
我趴在爸爸的背上看她,面容清秀、气质清爽。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蹭蹭父亲宽厚的背,觉得倦意袭上来,很困、很困。  

这场噩梦,是真的落幕了。  


上文 ** 现的所有人名,都是化名。那些“受害者”大学生都很年轻,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而且,我也不愿意伤害到他们的家人,所以,全用了化名。  
下面列出的人,都是真名。  
      
在此列出在这次事情中帮助过我的人,特此对他们表示诚挚的感谢,祝他们平安幸福:  

广东省广州市鸿森集团董事长 秦炳钊先生  
广州市燃气公司副总 武洪庆先生  
广东省中山市公安局支队长 林志昂先生  
广东省中山市公安局副支队长 刘国良先生  
广东省中山市悦来南派出所副所长 李航宇先生  
广东省中山市悦来南派出所民警 梁浠先生  
广东省中山市悦来南派出所民警 李锋先生  
广东省广州市鸿森集团 陆春生先生  

对这些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人表示感谢,我会永远记得这些人的名字。  

感谢我父亲的朋友周留记伯伯、周建辉叔叔,是他们陪着我父亲千里奔波到广州,救我出来。  

感谢我亲爱的爸爸,他有心脏病,这次他吓坏了,在派出所见到我的时候抱着我哭。  

也感谢我所有的读者,在我被非法拘禁、恐吓、殴打、勒索的时候,想到你们还在等文,就增加了撑下去的勇气。  

好人一生平安,夜夜好梦。  


                附录  
这是我被非法拘禁期间妈妈写的。  


    09.2.5  洛阳—中山  
    6  晚到中山住车站  
    7  体检  
    8  8:12p.m, 电话联系5分钟  
    10 (十六晚)9:30p.m,电话要钱,猛悟!因为孩子从来没有要钱的习惯,且有暗示语言。  
    11 上午准备钱、机票,XX(这里是我父亲的名字)下午1点多去广州。从下午开始不断短信,电话催钱,心里备受煎熬,彻夜难眠。  
    12  7:53a.m,收到一个空白短信,很害怕糟意外。连回两个无人理。到中午12点多又催钱,公安不让打钱,忍……广州那边监控手机,直到7:37p.m打电话催钱。我拖了十多分钟以便定位,满心希望晚上能行动。迷糊了一夜,但一夜仍未有消息……  
    13  心急如焚但无可奈何!算命、烧香、请神保佑……虽然算得不错,但仍心里没底。10:35a.m打电话要钱,拖将有五分钟,反馈消息给XX,他催公安。后直到十一点半以后,无再要钱。是否公安行动了?11:57a.m,XX电话:林队长告知见到她了。终于喜极而泣,放声大哭。迪(我弟弟,聪明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家里不对劲,又不愿意让我妈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偷偷跑去问我小姨)还没放学。人总算被救出来了,不管怎样,谢天谢地!以后即使她在家再懒,我养着就是了!虽然还不让见面,但知道她安全了,心里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14  上午10点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心如刀绞!但病人多,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她身体上和精神上都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不幸中的万幸!看来她还是坚强的,有一定的承受能力。  
    晚上睡到3点多就醒了,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失败、危险、成功、喜悦等等的情感和体验总伴随着你,让她在挫折和顺利交替的路途上逐渐成长、成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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